霸王別姬-不瘋魔不成活
我應該是少數看完霸王別姬後感到有點失望的觀眾吧,第一直覺是這是部好影片,但是並沒有好到能拿坎城金棕櫚獎,大概是我期待太高吧。這部片的真正靈魂當然是飾演程蝶衣的張國榮,將從一而終的偏執意念,不瘋魔不成活的程蝶衣演繹的淋漓盡致,而且我認為張國榮對程蝶衣的表演詮釋又超出了原先劇本對角色的設定,以及張國榮這個演員本身就已具有的悲劇性氣質,都加強了程蝶衣角色的悲劇性性格,這其實有好有壞,好處當然是所有看完霸王別姬的人都會為程蝶衣的悲劇人生感到同情與嘆息,壞處則是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的性格突出,讓其他演員的表演被掩蓋或者相形失色,進而導致故事文本失衡,鞏俐飾演的菊仙尚能在程蝶衣強大的角色魅力下保持一定的存在感,再加上菊仙最後是故事中唯一沒有在文革浪潮中揭發他人的正面角色,惹人同情,角色沒有被程蝶衣吃掉太多;另一位主要角色-由張豐毅飾演的段小樓就不是這樣了,他除了扮演被程蝶衣和菊仙所愛著、照顧著的角色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可稱道之處,換言之就是段小樓這個角色抽離掉跟程蝶衣和菊仙的關係外,他本身是沒有戲的,因為沒有任何突出的性格呈現在觀眾眼前,且甚至出現性格上的自相矛盾,譬如段小樓有時重情重義,有時具有愛國意識,但在文革那段突然背叛程蝶衣和菊仙又令人感到困惑,尤其張豐毅最後那段揭發程蝶衣漢奸和為國民黨唱戲的表演,真可稱作是妙語連珠,然而我不免感到有點出戲,在被紅衛兵壓迫的狀況下出現那種唱相聲才會有的感覺是正常的嗎?導演不會覺得奇怪嗎?那段表演真的令我感到詭異。
諷刺的是,演員的突出表現和失衡,正說明導演對戲的掌控有問題,霸王別姬變成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的個人秀,每個看完的觀眾都會為張國榮的細微演繹感同身受,對程蝶衣的悲劇人生感同身受,卻不一定會記得故事在演什麼。而且我認為霸王別姬在部分片段經由演員的表演有出色的地方,但卻缺乏連貫性,常有一種片段無法組合的碎裂感覺,另外對大時代的描寫除了文革一段有深刻刻劃,其他部分流於單純提供時代背景,這些都讓我覺得陳凱歌導演在導戲手法上並沒有突出之處,至少重要性要排在演員和劇本之後,因此我認為霸王別姬其實該拿的不是金棕櫚,而是最佳男演員,但還是要強調這是期望值的問題,霸王別姬是一部好電影,但不如我的期望而已。
最後想特別談談程蝶衣,段小樓說蝶衣是真虞姬,而他只是個假霸王,潛台詞就是蝶衣入戲太深,打從小樓用棒子攪拌蝶衣那說錯台詞的嘴巴後,蝶衣的男性意識就已經被摧毀了,被小尼姑、虞姬和所有旦角的女性意識所取代。因為偏執、因為無法分割,蝶衣就是那種只能專一的、從一而終扮演一個角色的人,這與外在環境無關,而是性格使然,其實蝶衣不會演戲或者出戲,而是他將他的人生變成一部戲,他時時刻刻都扮演著虞姬,愛著小樓的霸王,蝶衣就是虞姬,悲劇在於這樣的人生觀是極少人能夠接受或者有共鳴的,這不是小樓的錯,小樓也只是一個普通戲子,上台演好戲,下台過著自己的人生,是蝶衣的人生觀和愛太過純粹,不是常人可以回應和接受的。戲到最後,小樓將「我本是男兒身,又不是女嬌娥」的台詞又說了一遍,連連說著錯了,又錯了,在旁的蝶衣知道對她來說,「對」的人生就是繼續扮演虞姬的人生,他再也無法導正過來了,而虞姬的人生末途就是拔劍自刎,蝶衣從一而終將它完成,完成了這齣霸王別姬,這樣偏執而純粹的人生和精神,即使是一齣悲劇,豈不令我們觀者感到敬畏而佩服嗎?
